站在讲台上时,我的手心微微冒汗。教室里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,后排几个男生还在偷偷传纸条,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,像一场无声的考验。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承担初中语文课,教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还带着咖啡渍,讲义里夹着学生家长手写的感谢卡,那是上周家访时他们塞给我的。
晨读课总像场小型交响乐。当小林把《岳阳楼记》背得磕磕绊绊时,我故意把批改好的作文本拍在桌上:"这篇《我的家在洞庭湖》写得很有画面感,但'春和景明'的引用能更自然些。"他涨红着脸要争辩,后排的周晓薇突然举手:"老师,我记得《岳阳楼记》里还有'先天下之忧而忧',小林是不是想表达对家乡的担忧?"这个总爱缩在角落的女生,此刻眼睛亮得像浸了蜜的琥珀。后来我们成立"古文互助小组",她成了小林最忠实的"小老师",而我的备课本里多了三十七个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。
期中考试后批改作文时,我在张明宇的作文本里发现张涂鸦:歪歪扭扭的简笔画里,戴眼镜的老师正在给长颈鹿补课。旁边歪斜的字迹写着:"老师说长颈鹿脖子长是因为进化,可我觉得是因为要够到树顶的星星。"这个总把"为什么"挂在嘴边的男孩,作文里开始出现"如果给长颈鹿装望远镜会怎样"的奇思妙想。那天放学,他塞给我个玻璃罐,里面是晒干的蒲公英,附纸条:"老师,这是送给您的星星。"
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天。当所有家长都接到通知来接孩子时,我却在办公室发现蜷缩在墙角的小雨。这个父母离异的女孩,书包里露出半截诊断书——中度焦虑症。她把自己裹在旧毛衣里,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教室的平面图。"每扇窗的位置,每张课桌的间距,就像困住我的迷宫。"那天我带她绕着操场走了十七圈,直到暮色染红云层。后来我们约定每周三下午去图书馆,她开始用文字记录"迷宫的出口",而我的办公桌抽屉里,多了本贴满便签的《儿童心理辅导手册》。
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灌输。当我在市级优质课评比中展示"问题银行"教学法时,评委们惊讶于那些被贴在黑板上的问题:从"如何让食堂阿姨多放点辣椒"到"为什么数学公式像天书",每个问题都附有学生设计的解决方案。更让我惊喜的是,这些曾经被视作"麻烦"的孩子,现在会主动把问题写在便利贴上,贴在教室后墙的"智慧树"上。有次经过初三(2)班,听见几个男生在讨论"如何用物理知识改进问题银行"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像在为他们的奇思妙想鼓掌。
去年教师节,已经升入高中的小林寄来明信片:"老师,我考上师范院校了。"背面是张泛黄的纸条,是我们当年在互助小组制定的"古文接龙"规则。如今每当我翻开那本写满批注的教案,总能看见时光的纹路:粉笔槽里凝固的白色粉末,作文本上晕开的泪痕,还有某个黄昏,小雨把蒲公英吹向天空时,那个突然绽放的、透明的、关于成长的瞬间。